烈日当空。
正午时分是街巷热闹了一上午平静下来休息的时候,街上的行人大多回家吃饭了,街边商贩也撤向阴凉处。 酒肆里却是更热闹了,跑堂的恨不得把自己对半切了,一人当两人使。你甚至还能在酒肆门口看见早先对街算命先生的旗子,在店里看见个穿着破道袍对着碗面嘀嘀咕咕的假瞎子。
其间有一十七八岁的少年,三两下就让一碗冒着热气的阳春面只剩下清汤, 快却不显粗俗,安静得很,还不忘把汤喝了个见底,像是等不及它放凉。
“小二。”
“诶客官,您那碗面五文钱,您受累把钱拿给我掌柜的那儿吧,咱这儿实在是忙着哪。”
少年背起一个沉甸甸的包裹, 拿起一旁银白色的剑,转身走向那位噼里啪啦跟算盘较着劲的掌柜,将十枚铜钱放在柜台上。
“劳驾——跟您问个路。听说自在山上有一位医仙,您可知怎样才能找到他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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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还得往回说一说。
一缕青烟慢悠悠地从香炉里升起,飘摇蜿蜒,消散在无人关注的墙角,就算是上好的宁神香也无法抹去床帐前这对姐弟的焦虑。
一位老者松开为帐里人把脉的手,缓缓起身拂去衣上的尘土。
“范叔,怎么样?”秦云杉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那一串佛珠,秦柏俯身替母亲掖好被角,此刻也盯着老者,等他说出一句让人心安的话。
老者只是摇了摇头,姐弟俩就像被生扒了皮肉把心脏赤裸裸地放在飞雪中似的。
“老了——老了,范叔我没辙了。”
“怎么就没...叔, 我娘前几天也还好好的呀,有点小病症也都是您给医好的呀,怎么就没辙了呢…”
秦母一直以来体虚多病,却也都是小毛病, 每次都是范医师几服药就能好的。这一次起初也只是身子虚了,头晕犯困,本以为补补就能好的,谁知补什么都不起效,还净是诊不出什么病来,只是越来越虚弱。
要知道,范医师可是这天外天最好的医师了。
屋子里一时无人言语, 只有秦云杉无法克制的啜泣。突然,秦柏站了起来。
“姐,既然连范叔都没办法了…”他转过身直视着姐姐,“那我就去耀城。”
佛珠摔落在地上。
“你...你想去渡天在水... ?”
“耀城比天外天繁荣,那我就去找耀城最好的医师。” 俯身将佛珠捡起,放在姐姐的掌心。“只要我找一个经验丰富的船夫便可,姐姐不用担心。”
“就算你真的到了耀城,找到了医师,他也不定愿意跟你来啊! ”
冒死求医是血缘至亲,那冒死救人呢?会有人愿意渡那凶险的天在水,来到这个远离繁华富贵的天外天,救一个普通妇人吗?
“那便…”
“不…不用渡天在水,更不用去耀城。”
先前秦柏说去找最好的医师的时候范老便愣住了,此时才缓过神来。秦实姐弟是他看着长大的,自然不忍看他们着急伤心。
“说不定... 我不是这天外天最好的医师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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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外天所有医者,秦柏都找过了,独独没有范老说的这一位,因为这位——医仙,已经十年未曾出现过了。
十三年前,天外天突然出现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,身旁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。两人一路游历,一路替人看病,也不怎么挣钱,只挣口饭吃。 无论是什么病,都能妙手回春,也不论穷人富人,不坐地起价,在百姓眼里那就是一个只为治病救人的好医者,再加上医术和相貌,便称老者为医仙,而那少年则是老者的徒弟。师徒二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村庄里替人看病。有时是隔了几个月,有时是一年。
而这次,已经有十年没出现了。
范老是位医者,同行间自然有小道消息。相传医仙是隐居自在山了,他的徒弟常常出现在山脚下的小村子呢。
十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,说不定医仙已经逝去了,但他还有徒弟,怎么说都是值得去试一试的。在渡天在水这个下下策之前,秦柏不会放弃任何机会,他绝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了。
区区几十里路,挡不住秦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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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医仙?这位客官您不是我们这的人吧?您问的要是那位老医仙那可就没办法啦,老医仙整整十年没出现啦,可能闭关了,可能羽化了,谁知道呢?”
虽说是意料之中的回答,秦柏不是有些失落。
“不过老医仙的徒弟一直都在。 ”
“但是不能叫他医仙, 谁叫跟谁急。因为他身旁总是跟着一只白鹤,所以我们叫他白鹤先生。他每半个月下来替人看病, 再买些东西回山上——虽说我们也不收他的钱,他也不收我们的钱。你要是等得起就先等两天吧,我们这儿没人上过那座山。你要是等不起就只能自己去了,只有祠堂旁的那条小山路,先生就是从那里走的。”
虽说没人带路,但秦柏也是习过武的,防身总不成问题。谢过掌柜之后,秦柏就想赶路,他等不起。
“慢着。”掌柜的熟练地把十枚铜钱收成一叠,“我们这做的可是小本生意。”
换点小信息十文钱不够么...可能对外地人黑点吧。秦柏会意,手伸向自己的钱袋子。
“所以这十文钱我们也不多收你的。”
秦柏眨了眨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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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在山的山路并不好走,有时甚至要手脚并用才能走一小段。包裹和剑已经不轻了,现在还多了两壶酒,这是掌柜给他的, 还有小半坛在山脚下等着他呢。秦柏觉得自己昏了头了,天天跟奸商打交道,看谁都像奸商。
现在已经看不见山脚了,远远望去能看见村庄的屋顶。大概已经到山腰了吧,连个房屋的影子都没看见,真是让人泄气。可秦柏走的这条路,确实比其它地方平整,不像是没人走动的地方。
太阳已经快下山了, 暖金色铺在云上,铺在村庄的流璃瓦上,夜幕已经盖上小半边天了,浅蓝色和烟紫色上缀满了橙黄色的云朵花儿。秦柏想起了姐姐的那件紫色石榴裙,那一定是全天外天最好看的石榴裙,但是姐姐穿上它的时候,没有人会在意衣服的细节的,姐姐定是最好看的。
秦柏,家人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了,你定要守好她们。这样想着,秦柏继续踏出步伐。
但是这种雄鸠鸠气昂昂的驾势很快就消失了。因为路,越来越窄,草,越来越多。
秦柏第五次拽下自己身上缠到的藤蔓的时候手都在抖,一碗阳春面坚持的时间没有那么久,此时的秦柏完全没有考虑如果白鹤先生拒绝留他吃饭该怎么办。
面前的草丛已经几乎连成一片了,秦柏不甘心,很不甘心。他握着自己的剑,利用剑鞘把草往两边拨,但是效果甚微。
于是这位少年停了下来,平静地爆了句粗口,深呼吸——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非常狂躁地把整整齐齐的藤蔓给砍了。
当秦二少爷神清气爽地收了剑,往前踏了一步, 突然听见头顶呼扇呼扇的声响。
一只漂亮的白鹤停在了他的面前。
#首次发于2019.8.12
改动于2020.1.26